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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算算時間,陸陸續續在新竹度過近10個年歲了,是繼原生城市後與我相處最久的城市,一直在想,離開前要寫一篇關於新竹的文章,在新竹的最後一個晚上,開了一罐台啤後,寫下了這些。

 獻給新竹,還有這些年在這裡相遇的朋友們。



處理掉了陪伴我十年的摩托車,當回收公司人員轉下生鏽的螺絲,拆下機車大牌交給我時,忍不住好好地再看了她最後一面:車頭上還貼著大學時候的停車證,在這麼多年,車子陪我跑過好幾個城市,風吹日曬雨淋後,校徽的字樣雖然褪色了卻還很清楚。

我記得擁有這台
80cc藍色摩托車的那天,1998年的聖誕節前夕,上完了通識課後和T一起去光復路上的機車行交車,花掉了好幾個寒暑假打工的薪水,換來第一次擁有的行動自由,最棒的聖誕節禮物。

然後我記起更多久遠的片段,包括來到這個城市的第一個夏天,藍色復興號上搖晃兩個小時,睡睡醒醒之間,來到新竹火車站。那是升上高三的暑假,和
S一起來參加大學的營隊,背著背包站在火車站前的圓環,四面八方匯集的車流,嘈雜混沌的車流聲,夏日燦爛暈眩的陽光,柏油蒸騰的熱氣緊緊包夾著我。

過了一年後,又來到了這個城市,這次不再是萍水相逢而準備在這裡度過四年的大學生涯了,忖度著這裡和原生城市的不同:沒有繁華誇張的標的物亦相對沒有時髦前衛的人群,更也沒有那些精彩的城市活動,但,十八歲了,第一次有再正當不過的理由離家來到此,把城市當作分隔線,開始新的生活。

我在這裡度過人生中最誠實勇敢,最一無所有但也一無所懼的青春歲月,開始過也埋葬過幾段的感情,當時的我竟沒有察覺,一切只道是尋常而已,這些人這些事一如在這裡城市秋天盛行的九降風,帶來一些什麼也吹走一些什麼,一層一層沈積著,造就了現在覺知著這一切的我。

打包暫告一個段落後,我跳上
1號公車,去看了以新竹為背景拍攝的電影九降風,屬於六年級後段班,你我都有過的騷動不安的青春紀事,十幾歲的尾巴也跟著班上的大男生鬼混,於是以前就聽說過實驗中學游泳池裸泳的瘋狂故事,我看著那些再熟悉不過但將成為記憶的場景,城隍廟,圓環地下道,新竹棒球場,以及那個只有 BB call 的年代。

我記得男孩告白時,我說:可是,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,還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,我想知道這個世界在我的生活以外是什麼樣子,我想用我的眼睛一一去辨認它,我提到楊牧短歌行裡那隻想把所有的歌曲都唱遍的小鳥。

那我去辦一隻
BB call吧,那麼,以後你到哪裡需要我的時後都可以找到我。他說。

於是我一直以為離開這個城市時,我會瀟灑乾脆地不留下任何依戀:畢業時,像離開當初原生城市一般,急切地想離開這裡,曾經我一口氣處理掉所有的家具,便宜的賣掉,剩下的分贈,打算再也不要再回來了,只是後來,轉了一圈,竟然又一次次回到了這裡,還如是地轉折地搬走又遷回了幾次。

然而後來有幾年,不斷地在旅行,輾轉地或客居或僅只是短暫露水般假期,走訪過好幾個不同時區,不同國家不同的城市,城市們各以其詭奇的地貌,著名的建築,龐雜人種激盪著的文化,震撼著我的知覺與感官,在我興致勃勃地探險流浪,辨認那些在小說在電影在心裡已經豎立了好久的地標時,一次坐著火車來到馬賽,整個漁港充滿著活力的腥味,然後,吹起來強得直不起腰的風,撿拾著寫好一半來不及收拾的明信片,突然想念起,那個城市秋冬之際吹起的強勁而綿長,直從南寮出海口吹起勁直的,揚起長落落一串一串米粉的風,曾在那風中奮力地踩著腳踏車與風搏鬥前進。原來,記憶裡已經帶著城市的記憶,整個我的組成,這城市已經不可分割地參與在其中了,突然開始起這個我原以為不可能的想念,在我一直樂此不疲的旅程當中。

然後,我回來了。

這次是為了工作,與那些以前在通識報告裡寫的園區淘金客
(隻身來到此工作的外來人口) 一起進駐這個城市裡,彷彿畫入以前定義下來的樣版般,住進金山街雨後春筍般出現的獨立出租套房,早上擠入園區很晚才離開,滿腦子都是工作,望著每個月的五號往前走,僅有短暫的時間稍微溫習一下著過去發的豪願。

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。時間一直在走。

大草坪上茂盛的兩耳草,春風陡峭時的梅花,灼亮澄黃的阿勃勒,絢爛炸裂的木棉,兀自開落。

有時當我搭著客運簡諧往返於台北兩個城市之間時,也想起大學時期的我,總覺得回到台北才有歸屬感,那些精彩的表演活動,可以談書文電影的朋友群,於是,每次終於到了北上20多公里時,快到三重前,看見開展的淡水河和遠方的新光三越時,總是雀躍不已。多年以後的現在,每次車行漸慢下了新竹交流道來到交大加油站後,卻也有種回到地平面的心安。

來到與離開,城市不斷地變遷他的面貌;卡爾維諾如是說過,你第一次到達時,有一個城市,然而當你離開且永不歸來時,那又是另一個城市了。

而我也一直在改變著,第一次到達時,有那樣一個幼犀年輕氣盛的我,每一次離開,每一次回來,人生都是不斷的往前遞走,遇見不同的人,匯聚在這裡的這幾年,一些熟悉了的臉孔來來走走,有的朋友選擇在這裡落地生根,有的朋友因故離開了,送著朋友們走向不同的人生階段,微笑著參加朋友的惜別宴席,有的朋友彼此洗牌式地處在不同的位置,然後一晃眼,我們認識也滿十年了。

回到住處,今天是最後一個在新竹的夜晚了,折疊完曬了一天新竹太陽還發燙著的衣服,重的行李已經打包海運了,而搬回台北後的兩個禮拜,就要出發到歐洲了,於是,今年冬天新竹的九降風起時,我將又暫時居住在另一個語言寫成的地址,隸屬於另一個編碼系統下的郵遞區號,接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台灣。

想在離開前寫點東西給新竹,買啤酒散步順便整理一下紛紛思緒,仰起頭,才發現不知何時天邊竟悄悄亮的月亮,靜靜地見證過這一切,起風了,夜還是一樣沁涼,喝了一口啤酒,靜靜地攤開手,眼睛巡視著指紋的起伏,那些縐摺和突起,彷彿讀著,這些年,這城市和自己的改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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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pippo030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